师傅见状,没再说什么,把米收下了。母亲又掏出一个小布包,说:“这是5元钱,我儿子这个月的生活费。麻烦你转给他。”熊师傅接过去,摇了摇,里面的钱币叮叮当当,他开玩笑说:“你在街上卖茶叶蛋?”母亲的脸又红了,支吾着道个谢,一瘸一拐地走了。
又一个月初,这位母亲背着一袋米走进食堂。熊师傅照例开袋看米,眉头又锁紧:还是杂色米。他想:“是不是上次没给这位母亲交代清楚?”便一字一顿地对她说:“不管什么米,我们都收。但品种要分开,千万不能混在一起,否则,没法煮,煮出的饭也是夹生的。下次还这样,我就不收了。”母亲有些惶恐地请求道:“大师傅,我家的米都是这样的,怎么办?”熊师傅哭笑不得,反问道:“你家一亩田能种出百样米?真好笑。”遭此抢白,母亲不敢吱声,熊师傅也不再理她。
第三个月初,母亲又来了,肩上扛着一袋米,她望着熊师傅,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。熊师傅一看米勃然大怒,用几乎失去理智的口气,毛辣辣地呵斥:“哎,我说你这个当妈的,怎么顽固不化呀?咋还是杂色米呢?你呀,今天怎么背来的,还怎样背回去!”
母亲似乎早有预料,双膝一弯,跪在熊师傅面前,两行热泪顺着凹陷的眼眶涌出:“大师傅,我跟您实说了吧,这米是我讨……讨饭要来的啊!”熊师傅大吃一惊,眼睛瞪得溜圆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母亲坐在地上,挽起裤腿,露出一双僵硬变形、肿大成梭形的腿。母亲抹了一把泪,说:“我的风湿病很严重,连走路都困难,更甭说种田了。儿子懂事,要退学帮我,让我一巴掌打到了学校。”
她又向熊师傅解释,她一直瞒着乡亲,更怕儿子知道伤了他的自尊心。每天蒙蒙亮,她就揣着空米袋,拄着棍子到十多里外的村子去讨饭,然后挨到天黑才偷偷摸摸进村。她将讨来的米聚在一起,月初送到学校。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,熊师傅早已泪如雨下。他扶起母亲:“好妈妈呀,我马上去告诉校长,要学校给你家捐款。”母亲忙不迭地摇着手,说:“别,别,如果儿知道娘讨饭供他上学,就毁了他的自尊心,影响他读书可不好。大师傅的好意我领了,求你为我保密,切记,切记呀!”
母亲走了,一瘸一拐。
校长最终知道了这件事,不动声色,以特困生的名义减免了儿子三年的学费与生活费。
三年后,儿子化蛹成蝶,以627分的成绩翩翩飞进了清华大学。欢送毕业生那天,校长特意将母亲的儿子请上主席台。此生纳闷,考了高分的同学有好几个,为什么单单请我上台呢?更令人奇怪的是,台中还堆着三只鼓囊囊的蛇皮袋。此时,熊师傅上台讲了母亲讨米供儿上学的故事。台下鸦雀无声。校长指着三个蛇皮袋,情绪激昂地说:“这就是故事中的母亲讨来的三袋米,这是世界上用金钱也买不到的粮食。下面,有请这位伟大的母亲上台。”
儿子疑惑地往后看,只见熊师傅扶着母亲正一步一步往台上挪。于是,人间最温暖的一幕亲情上演了:母子俩对视着。母亲的目光暖暖的、柔柔的,一绺发白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前。儿子猛扑上前,搂住母亲,号啕大哭:“娘啊,我的娘啊!”
儿子现在在中国外交部工作。母亲前些年作古了,不过,她是在北京逝世的。
多年过去了,母亲的故事还在传说。
【不对母亲开枪】
叶广岑
1960年,山里饿死了人,公社组织了十几个生产队,围了两个山头,要把这个范围内的猴子斩尽杀绝,不为别的,就为了肚子,零星的野猪、麂子已经解决不了问题,饥肠辘辘的山民把目光转向了成群的猴子……两座山的树木几乎被伐光,最终一千多人将三群猴子围困在一个不大的山包上。猴群不动声色地在有限的林子里躲藏着,人在四周安营扎寨,时时地敲击响器,
声呐喊,不给猴群歇息的机会。三日以后,猴群已精疲力竭,准备冒死突围,人也作好了准备,开始“收网”。战斗整整进行了一个白天,黄昏时候,林子里渐渐平息下来,无数的死猴被收敛在一起,各生产队按人头进行分配。
那天,有两个老猎人没有参与分配,他们俩为追击一只母猴来到被砍伐后的秃山坡上。母猴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崽,背上背着抢出来的别的猴的崽,匆忙地沿着荒脊的山岭逃窜。他俩拿着猎枪,穷追不舍,他们是有经验的猎人,当然知道,拖着两个崽的母猴跑不了多远。于是两个老猎人分头包抄,和母猴兜圈子,消耗它的体力。母猴慌不择路,最终爬上了空地上一棵孤零零的小树。母猴再无路可逃,它绝望地望着追赶到跟前的猎人,更紧地搂住了它的崽。
绝佳的角度,绝佳的时机,两个猎人同时举起了枪。正要扣动扳机,他们看到母猴突然作了一个手势,两人一愣,只见母猴将背上的、怀里的小崽儿一同搂在胸前,喂它们吃奶。两个小东西大约是不饿,吃了几口便不吃了。这时,母猴将它们搁在更高的树杈上,自己上上下下摘了很多树叶子,将奶水一滴滴挤在叶子上,搁在小猴能够够到的地方。做完了这些事,母猴缓缓地转过身,面对着猎人,用前爪捂住了双眼。
母猴的意思很明确:
现在可以开枪了……
母猴的背后衬着落日的余晖,一片凄艳的晚霞和群山的剪影,两只小猴天真无邪地在树梢上嬉闹,全不知危险近在眼前。
猎人们的枪放下了,永远地放下了。
他们不能对母亲开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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